参与采访：刘培杰，郭云鹏（摄像／照相），梁丽霞（记者／校对），刘令（策划），张婷（录音／采访稿整理）

记者：梁丽霞（以下简称梁）

采访人：李永文（以下简称李）

采访时间：2015年6月11日

采访地点：天津美术学院后红楼工作室514室

 

▲  采访李永文老师 现场

 

梁：李老师您好，感谢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一块回顾下您读书时候的情况，您报咱们学校研究生的时候是怎么知道这个学校招收研究生这个消息的？

李：真要讲起来这件事情还是有故事性的，那时我还在外头参加咱们天津市的六届美展，正好市里边组织一些重要画家到蓟县，我正好在那儿听他们说天津美院招研究生。因为我当时中专毕业，没上过大本，所以向往到学校深造，之前上完中专就工作了，当时已经工作了近9年多了。我听了天美招研究生的消息特别兴奋，所以就回来，当时给后院（工艺美术学院）说了要考学，当时后院他们不愿意让我考，比较重视我。因为这个事情我很着急，不让考怎么办呢？那时年轻，比较执着就死磨硬泡，从主任到院长，后来被我磨得没办法就说你去考可以但是上完学就必须得回原单位。我那个时候年轻，比较有闯劲，虽然不认识美院任何人，但是就来到美院找到招生负责人，就和他们说原单位要求读完研回原工作单位，美院说将来上完可以回去。后院就同意让我报考，但是得让美院写个保证就是三年毕业以后这个人必须回去，美院这边说从来没写过这种保证，但是后院那边就是不写就不让你走，后来我又找张院长给我写了个保证。后来就准备考试，那时也时间不多了，那时我自己复习，没有像现在这样的辅导班。反正能看的都看了，以前上过大学的可能就知道怎么复习复习什么，我们没上过大学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完全一天到晚都在复习，包括外语，古汉语。当时属于现学外语，我学的日语，考虑日文里有汉字可能好学一点，最后还有古汉语，我感觉古汉语比日语还难。剩下的就是艺术概论和政治，最后就去考了，还真考上了。反正我觉得自己读研这件事是挺难的，磕磕碰碰地考上了。当年毕业了以后，后院工作人员就拿着保证书来要人了，说你看你写的保证毕业就得回去，原单位那时真重视我，张浦生院长说既然白字黑字写着保证，你自己表态吧，回去还是留校。我后来就表态我坚决不回去了，就跟原单位闹翻了，最后没辙了，把那边得罪了，档案还给扣在那里了。后来就留在美院了，考学很有戏剧性，原来青年班的搞创作的老师也来了劝我，说研究生不能上，说是学校的教育和咱们这搞创作不是一回事，你要考的话背离了我们的原则，背离了这个道理。但是我就是死心塌地的想上个学，对我来说这是个机会，因为我没上过大学，没到正式的学校学过，所以学习的愿望是特别迫切的，也是死了心，因为报考研究生这件事情也得罪了不少人，现在想想挺有戏剧性的。

 

梁：那就是说您当时报考，学校招收研究生没有硬性的学历的限制，比如说必须是念过本科，念过大专才能报？

李：那个没有，就是相当于同等学力都可以报，好像现在也没有。

 

梁：您当时考专业课也是考人体素描，还是有国画什么的？

李：那时候考的内容比较多，素描、写生，好像还考了动物，得画个动物，我那时候画一匹马，效果还不错。考的内容要比现在多一点，考古汉语，还考外语，内容还挺复杂，那时我记得考的有20多人，最后录取三个人，而且录取的都是外校的，我们原单位3个人，还有一个东北来的刘谦，一共三个人，还有孙建平，那时我们是一个班。

 

梁：您当时上课也是导师组制吗?

 

李：对对对，那时总导师是孙其峰孙先生，人物是杨德树杨老师，还有陈冬至陈老师和郑庆衡郑老师。陈老师对我们要求特别严格，孙先生是总导师，虽然他主要负责花鸟画这一块，但是他很重视我们的书法学习，我经常带着书法让孙老师看。孙老师的教学观点对我启发挺大的，其中一个就是孙先生写隶书《张迁碑》的时候要求归类写，就是把所有的点、所有的横、所有的勾和撇、捺集中起来，特点一目了然，分解归类集中起来看各个笔画的特点就一目了然了。后来我自己写书的时候就把这种归类法运用其中了，我写的《中国人物造型》这本书就是受到孙老师这种方法的启发。我也是用归类法把唐代、宋代和清代的所有人物造型都给它提炼出来，包括汉代，原始社会的都在这。不同时代的总面貌在这，非常基本的都归纳在一起，这方法非常有效。你看孙先生没有那么多深奥正式的理论提出，随便那么一说，很实在但却有操作性，所以特别好。还有一个给我深刻影响的是他人体描绘习作点评，“你能不能根据模特现有的这个姿态，或者让胳膊抬起来，或者让胳膊放下去，你根据这个能不能自己举一反三”，我觉得孙老师这个观念好，老先生特别实在，不是说跟你海阔天空的聊玄虚的大道理，他就是实实在在的，他的语言很平实但是可操作性极强，也可让学生轻松理解。绘画学习时候的方法、步骤和研究的次序，尤其是艺术教学方法都很重要，真不是讲理论一点收获也没有，自己越是较真越是糊涂，老先生就是给你点一下，搞不清的东西就明朗了，你都受益匪浅。我上学的时候，这几个先生对我启发和帮助很大，要求也严格，我上学的时候画了人体素描，我上研究生这个阶段，还拿铅笔画，可能上来拿毛笔画不太熟练，不太能敢于下手。但是国画创作最重要的还是要落实在毛笔上，早一点拿毛笔上手开始画是有好处的，拿毛笔画的好处在于不易修改，你就得概括总结，下笔时你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也不行，这个特别锻炼人。拿铅笔画总感觉有后路，总感觉不行就改，养成习惯了，而拿毛笔画就没有退路，所以你必须每一笔都不能出错，都得想的特别完善，所以非常锻炼人，我画人体时也用过钢笔和圆珠笔，就是逼着你不能涂改，画错了就是硬伤，就是逼着你用心概括总结再下笔，那个时候我们上了两年的人体训练课程，收获了扎实的造型能力。现在有时候好多人看我画画都感慨我下笔准确，还都是那两年练习打下的深厚基础，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  采访李永文老师 现场

 

梁：现在学校组织学生外出去写生时，有的同学就觉得现在照相机很方便，出去直接一拍回来再画，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李：我觉得那样是不对的，照相机确实方便，但它也顶不了画，我们那时候动手能力强，为什么呢，就是因为照相机拍的不方便，我们那时候用交卷来拍，交卷当时也很贵，所以出去尽量用笔画，实在没办法才拍几张。现在不一样，出去基本都是照相，动手能力差，我们当时也流行画这种连环画，有时候一本下来就解决了很多问题，画个动态不是问题，现在的人很少这样的训练，在这方面就会比较难，我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我现在上课的时候也劝学生尽量的多动手，多用笔去思考，最好直接用毛笔画，能锻炼硬功夫。不像西画，油画颜料可以修改，国画的话只要你没有弄好就是不可修改的，一下笔你需要一个很硬很扎实的功夫，要在平时一点点的去锻炼积累。当然照相机还是有它的好处，尤其现在数码时代。但是，你的动手能力必须锻炼出来，光有图片没有手头上的东西也出不来作品，所以两者不可片面看待，积累下手上的功夫你才可以主动地利用图像资料，尤其是画国画，否则你驾驭不了笔墨。

 

梁：那您当时考国画专业的时候，入学的时候有没有考国画方面的专业课？

李：那阵有，那阵很明确的，考国画有国画科目的，考西画有西画科目的。

 

梁：咱们现在的本科招生考试没有国画项目，都是统一考水粉和素描，国画系的同学招上来才接触这些，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李：这样的招生考试还是有一定问题的，我要给他们这样丝毫没有国画基础的学生上课特别不适应。就比如学生们开始的时候画人体写生，画头像都特别好，画个半身比例的问题就出来，要画全身就更有问题了，不是脑袋画大了，就是脚画小了，比例都失调了。这个在教学中也是特别头疼的，由于高考绘画的应试教育学生上大学的后遗症就是光会画头，头画的特别好，就是练头像，现在的考试不分专业了，全都是素描、色彩头像，招上来的学生上了一个学期的素描课都改不了，都二年级了，我去上课还是出现这个比例问题。我们那时照相不容易，主要是靠画，没有这种技术，就是自己经常去画，但是现在的学生图省事拍下来画，你没有这个造型基础，养成一种局部作画的习惯，然后往下对，比例就掌握不住了。所以有时候考上来，上课给他们调这些东西是很花费时间的，有时候三年级人物都勾不准，对着照片也不行，这样和现在的考试体系有关系，他们都是顺着这个体系上来的，但是到了大学这个思维得调整，得思考，它太偏了，太局部了。

 

▲  采访李永文老师 现场

 

梁：还有一个现象就是有些国画同学画完画后他自己不敢提字，而是请书法专业的学生题字，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李：我现在就是要求学生认识到画画和书法是同等重要的，别等着画画好了再练字，或者人画好了再去练如何配背景，别模特摆成什么样就画什么样……你得按照一种创作思路，最终画完是个整体，比如给一个模特穿一件服装，或者穿藏族的，或者穿蒙族的，它可能就是一个参考，至于帽子、靴子和身上那些配饰都没有，画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些东西，但是得有能力把这些东西画出来，可以找资料画这些东西；也不能画成坐在画室这种凳子上的样子，要把人物置于恰当的环境中，一个更自然的环境中，例如坐在树桩上。你给它变化一下，你别有啥画啥，要时刻想着你能不能变一下，背景能不能根据人物加上去，最后提上书法，还要盖上印，这是完整的。画完了不是为了练习，也不是作业，画上这些是为了最后能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展示，可能一开始很费劲，有好多不成熟的方面，但是这样坚持下去，画多了以后这些东西都会成熟起来，你就不会出现画了人不会背景，或者画了人以后字提不上去，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开始就作为一个整体，不管是成熟还是不成熟也搁一块，一旦成熟起来这一套就成熟了，就不会出现各个关节脱节的情况。所以我都是这样要求我的学生的，尤其画人体，等最后说不是光照着模特画人体，能不能根据人体再画上衣服，好多素质是综合素质，综合素质培养要一起来培养，别把各个都脱节了，画写生就是写生，画头像就是画头像，不能这样，最后当做创作来对待写生，画完后最后的效果能不能拿去展览？整体的培养综合素质，而不是后来画得很好，结果字跟不上，找别人提字，要养成整体学习提高综合素质的好习惯。

 

梁：我看您的画册有很多西北题材和少数民族题材，当时怎么想起选择画这些题材呢？

李：这个就是因为当时写生去西北去的多，上学的时候有那个艺术考察，咱们传统主要在西北、陕西，最远到敦煌，甚至更远一点到新疆，去那边比较多，那边地广人稀，那种辽阔的感觉以及那种生活状态很吸引我，所以之前画这些东西特别多，这是92年出的画册，全是西北的。

 

梁：老师，我看这个画有种个木刻版画的感觉，您是不是对其他画种形式也有借鉴？

李：我是早期什么画都尝试过，版画也刻过，油画也画过，水粉、水彩这些都搞过，因为我在后院的时候主要学油画，油画画得比较多。那时候画油画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到现在我也能画油画，虽然多少年不画了但是没问题的，其实画种与画种之间没必要分得很清楚，好多东西都是一样，可能这些年你画国画了，可是实际上它这些东西再画油画里也会起作用。画一段时间国画，再画一段时间油画，可能会比一直画油画效果更好更有感觉，我再画一段油画也与一直画国画不同，各个画种之间实际上能够打通，各个门类之间也能够打通，所以我觉得没必要也无法分得这么清。其实咱们学国画，拿出一段时间画西画，可能会对你有好多启发。实际像是传统一样，到一定高度也需要外来的东西刺激一下、丰富一下，历史上从唐代到明清代都是这样，艺术高峰都是和外来文化相融合的，实际道理也一样。

 

梁：老师，在您上研究生之前一直有国画功底吗？

李：我上研究生之前已经画过一段时间的历史人物的画，那阵已经画过杨广，这本画册里边有，这是收入咱们教育部的小学课本里面的，小孩都知道，都了解这幅画。

 

梁：您前面说，孙其峰老师对您影响特别大，我看过他写的一本书就特强调其它姊妹学科对绘画的影响，例如孙老爱唱戏爱听戏就觉得对创作有影响，其他姊妹学科对您的创作有影响吗？

李：我爱好比较广泛，别的不说，就是绘画上，各种画种什么都懂一些，油画我不但懂还能画，前一段小学考试画色彩画，我一画就找到感觉了，而且我感觉比过去感觉好，我画了几笔，不但没有放下，反而画起来了、版画也搞过、雕塑我也搞过以及摄影、旅游。那阵去过的地方也比较多，去的都是苦地方，没有人烟的地方，那些经历太多了而且还冒了很多险，现在想起来还后怕，那时候为什么去这些地方啊，因为这些地方主要是偏僻保留了特色，农村地方特色还保留着，看到的景色也是一般人看不到。现在一回想，好多画面都回想起来了，我就画这些东西，这一辈子都画不完，有人画着画着就不知道怎么画了，我没有这种感觉，脑海中有好多画面，非常生动非常深刻，就是那时期的积累。

 

梁：老师您当时毕业创作、毕业展览是什么样的？

李：毕业创作是画了一套。当时学校的模特不太吸引人，画的没有意思，就出去画，先到西藏画，然后又到山东画，都是那个时期画的，画了很多。因为我没上过大学，我觉我读研那两年挺值的。你们现在是上三年，我们那时读两年，另外这两年也练就了比较硬的功夫，当年心里对于知识的渴求的状态，真是想学东西，那时候也比较单纯，脑子不想别的。那时奠定的基础到现在还在起作用。

 

梁：最后，请您依您的教学理念给现在的学生提点建议？

李：我觉得学习艺术，首先要把方向搞清楚了，得有个明确的方向，这个方向不仅是明确的还得具有可操作性，不是一种海市蜃楼似的看得见但达不到的，我有一个想法我得画出来，你别想的挺好不能画，所以我特别强调说要用笔去思考，看能不能画出来。有些语言和东西不适合画，绘画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够画，就是你得自主选取可入画的，然后你拿过来，最后你得能画出来，而且你得有计划，没有计划和步骤也不行。它都是有步骤的，这一步干什么下一步干啥。另外还有方法，你没有方法不行，它都是虚的，再有就是切入点，你必须找一个切入点。所以他们上研究生，我特别强调创作的切入点，你什么都纳入创作来，创作不光是画出两张画，而是带出你一整套的东西，所以我认为切入点很重要，一年里头你必须搞出几张有分量的，而且画面尽量画大的重要创作。你别光画小的，我拍个这么大的照片，我什么都能拍，我拿个手机也可以拍出来。但是你要是把这张照片放大，那就不一样，那得非常专业的设备非常专业的技术才能达到，你放得越大，就越得要专业的东西，非常专业的设备，拍大就得用专业的东西，别上来就画小的。你不信画几张大画出来，你再画小画也是大画的感觉，你一味的画小的画连环画，画多了你就是画大画也是小画，感觉不一样。我觉得这倒是个途径，咱就整体性连续积累，一开始画得不行也是整体的不行，一旦行了整体就行了。就像前面说的得书法跟画一块去练，你画提高了书法也跟着提上去了，你何必非得等到画画好了，再练字呢，那样是坏习惯。养成好的作画习惯很重要。

梁：嗯，如您所说，养成好的作画习惯就是要有切入点地综合练习，积淀素材，整体提高意识和手上的功夫。谢谢老师给的建议也再一次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 采访李永文老师 现场